第二天，恰巧是冬至日。

楚嵐帶著清安，來到澤城街頭，澤城是一個很奇特的地方，一半屬於赫連，一半屬於祁國，雙方在澤城都有駐軍，而身為祁國皇後的赫連國白羽公主，就長居在澤城，讓祁國和赫連之間形成一種微妙的平衡。

冬至日的澤城，大街上張燈結彩，清安推著楚嵐，走過滿街的燈籠和紅綢，自從幼時偷偷出宮游玩後，清安就再也沒有出宮玩過，僅有的幾次出宮，一次是被赫連宗焱所擄，一次是為了救玉珂，一次是被裴媛所騙，她已經很久沒見過民間這麽濃郁的過節氣氛了，她瞧得有趣，左顧右盼的，她在瞧別人，別人也在瞧她，清安絕麗脫俗，楚嵐清雋秀雅，路人都紛紛駐足，瞧向這對男女，但一瞧之下，都扼腕嘆息，這公子，好看是好看，可惜，竟是個瘸子。

楚嵐也註意到了路人憐憫嘆息的眼光，但他早已習慣，也不以為意，一心只想帶清安找回久違的快樂。

清安看什麽都新鮮，她笑道：“沒想到這澤城，一個冬至，竟和上元節一樣熱鬧。”

楚嵐道：“澤城人認為冬至日是歲首，大吉之日，所以才慶祝得格外隆重。”

清安點點頭，她看向一處頗為熱鬧的地方：“那地方那麽多人，是在幹什麽？”

楚嵐看了看：“是猜燈謎。”

“是嗎？”清安感了興趣：“我也想去看看。”她忽然停住腳步：“你傷還沒好，那裏人那麽多，算了，還是不去了吧。”

“沒事的。”楚嵐淺淺一笑：“我也想去看看。”

然而猜燈謎來說，對於楚嵐來說，是一件太簡單的事情，對於清安來說，也不是太難，清安念著其中一個燈謎：“白蛇過江，頭頂一輪紅日。”

她略微一思索：“啊，是油燈。”

“姑娘猜對了。”燈謎會的主辦方是官府的一個小吏，他笑道：“不過姑娘看仔細了，這個謎，難點不在於謎底，而在於要用一謎，對出下聯，那個謎底，也是如同油燈，要是日常用物。”

“這……”清安倒一時想不起來了，那個小吏指指身後孔明燈：“這謎算是燈謎會的難題，姑娘若能對得出來，這孔明燈就送給姑娘。”

小吏身後的孔明燈做成紅燈籠模樣，紮得十分精美，相傳可以將願望寫在孔明燈上，放飛祈福，清安想著，三哥哥和玉珂下落不明，她想拿一個孔明燈，在冬至節這天，給他們兩個祈福，只是這燈謎的下聯，她倒是一時想不出來了。

“烏龍上壁，身披萬點金星。”旁邊楚嵐微微一笑，念了出來。

小吏喃喃道：“白蛇過江，頭頂一輪紅日；烏龍上壁，身披萬點金星……這對得甚是齊整，只是這烏龍上壁，身披萬點金星，謎底是什麽呢？”

“是桿秤。”楚嵐笑道。

“哦，對呀，是桿秤。”小吏恍然大悟：“這油燈與桿秤，都是日常之物，公子破了這個燈謎了。”

“那可否將這孔明燈，送給這位姑娘？”

“當然可以。”小吏一口答應：“只不過，公子如此聰明，為何不試試破解本次燈謎會最難的一道謎題？”

“最難的？”清安笑著看向楚嵐：“我不相信，天底下還有能難倒你的題目。”

兩人說話期間，小吏已經引著楚嵐和清安來到懸掛著最大一個燈籠的地方，那上面掛著一張紅紙條，紅紙條上只寫著三個字：“猜字六。”

清安終於知道為什麽這個燈謎號稱是這次燈謎會最難的燈謎了，這燈謎根本沒有謎面，就讓人猜六個字，這誰知道是哪六個字啊？

小吏道：“這位公子，這就是本次最難的燈謎了，解出的人，能有二兩白銀的厚賞。”

楚嵐自然不在乎這二兩白銀，只是這燈謎也引起了他的興趣，清安也在一旁想著，但久久不得其意，兩人身旁還有一個秀才模樣的人，呆呆地站在那裏冥思苦想，看樣子已經站了很久了。

旁人喊道：“陸秀才，你還是放棄吧。”

陸秀才皺著眉頭死命搖頭：“不行，我還要拿到這二兩白銀呢。”

旁人哄堂大笑：“你考進士考了那麽多年都沒考上，這二兩白銀，我們看你是拿不到了。”

祁國也和楚國一樣，通過進士科考來選拔人才，這陸秀才多年都未考上，看來資質甚是平庸，他聽聞旁人嘲笑，漲紅了臉，一言不發地死死盯著謎題。

清安不由道：“我看這燈謎根本就是出來作弄人的，哪有沒有謎面的謎題啊。”

那陸秀才接茬道：“就算是作弄人的，我也要把它解出來。”

清安好奇道：“你何以這般執著？”

陸秀才嘆氣道：“因為我一定要拿到這二兩白銀。”他自顧自地喃喃自語起來：“璇兒母親去得早，家裏窮，沒錢給她添置衣裳，這冬至節，哪家小孩不是打扮得漂漂亮亮的，璇兒卻連身像樣的衣裳都沒有，這都怪我這個父親無能……我今天一定要拿到這二兩白銀，讓璇兒過個體體面面的冬至節。”

清安聽得沈默，可憐天下父母心，這陸秀才雖然本事平庸，但卻是一個好父親，她想從身上掏出點錢送給她，卻看到楚嵐對她搖了搖頭，她突然醒悟過來，也是，這陸秀才再怎麽樣也是個讀書人，送錢給他，不是折辱了他嗎？但是，怎麽樣才能讓他如願以償呢？

楚嵐卻忽喃喃道：“這燈謎，倒真是太難了，我怎麽想，都想不通。”

清安詫異：“倒還真有你想不通的謎題？”

“是啊。”楚嵐瞅了陸秀才一眼：“都快想了一百遍了，還是想不通呢，我看這謎題，根本沒有謎底。”

陸秀才聽了，卻好像若有所悟的樣子，他抓耳撓腮，忽一拍大腿喊道：“我想到了！我想到了！”

他激動萬分地嚷嚷道：“這六個字，是百思不得其解，對不對？”他激動到搓著手轉圈：“沒有謎面的燈謎，讓誰都要想個半響，而且怎麽想都想不到，所以，這六個字，就是百思不得其解！”

小吏大笑道：“對，閣下猜對了！”

楚嵐微微一笑，對清安道：“走吧。”

清安也明白過來，她笑道：“原來是這樣。”

她拿著孔明燈，遞給楚嵐，然後盈盈推著楚嵐的輪椅離去，只是兩人還沒走兩步，陸秀才就追了上來，陸秀才對楚嵐是千恩萬謝：“公子，剛才要不是你提醒我，我怎麽可能猜得到，這二兩白銀，我受之有愧。”

楚嵐十分驚訝：“我有提醒你嗎？”

“你說……這燈謎，想一百遍都想不通，還說根本沒有謎底……”

“我只是隨口說說的，哪裏有想到這和謎底有關。”楚嵐頷首笑道：“閣下這二兩白銀，是當之無愧，並非受之有愧。”

清安挑挑眉，彎起嘴角：“是啊，陸秀才，我們是真的沒想到，這銀子你就收著吧。”

陸秀才訕訕地摸摸頭，然後拱手道：“那就多謝兩位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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清安推著楚嵐，不由道：“不知為何，我心裏挺開心的。”

“是嗎？”

“看著這個父親為他的女兒實現了他的願望，想到他女兒穿著新衣服眉開眼笑的樣子，就覺得心裏很是高興。”

“其實有的時候，歡悅這兩個字，就是這般簡單。”他拿起孔明燈：“我們放孔明燈吧。”

“好呀。”清安拿過孔明燈，在上面寫著希望哥嫂平安順利的話，然後就將孔明燈放上了天，她默默祈福著，三哥哥，玉珂，不管你們現在在哪裏，只希望你們能夠平平安安，希望有生之年，我們還能再見一次。

她寫字和祈福時，楚嵐都刻意避開，也沒有問她祈的是什麽福，而是一個人望著遠方出神，等孔明燈飛上天時，他才擡眼望了望，他道：“我想你的願望，一定能實現的。”

“借殿下吉言。”清安幽幽道：“我也希望能實現。”

忽然天空中升騰起了萬丈焰火，將整個夜空照耀得如白晝一般，焰火定在半空，就像一張巨大的網一樣，然後顆顆下落，如同流星雨一般燦爛美麗，清安笑道：“好漂亮。”

“是啊，這冬至節，澤城每年都會放很多焰火。”

焰火有各種形狀，剛開始的焰火像一張網，然後有的像金菊一樣，朵朵綻開，有的像瀑布一樣，飛流直下三千尺，百姓們都歡呼雀躍著，清安受到這氣氛感染，也咯咯笑著鼓掌：“真漂亮呢。”

楚嵐微笑點頭：“的確很漂亮。”

忽然間，在漫天的焰火中，竟真下起了流星雨，數萬顆流星或大或小，或長或短，或快或慢，在夜空中劃過道道痕跡，掉落在遙遠遠方。

清安看得呆了：“從來沒見過這麽多顆隕星。”

“我也從來沒見過。”楚嵐道：“星隕如雨，比今晚的焰火都漂亮。”

他忽回眸對清安一笑：“這麽多隕星，你的願望，一定都實現的。”

看到這麽漂亮的流星雨，清安也心情大好，她笑道：“你就不怕我的願望是對你哥哥不利的嗎？”

“這麽珍貴的願望，許給珍視的人都來不及了，怎麽會給恨的人呢？”

清安莞爾：“什麽都能讓你猜到，真沒意思。”

“我也不是什麽都能猜到的。”楚嵐擡頭看著顆顆滑落的流星：“至少有件事，我是怎麽猜，都猜不透的。”

清安和楚嵐，並肩看著天空中的焰火，還有交輝相映的流星雨，一切都絢爛如畫，美不勝收。

很多年後，已經成為女帝的清安穿著華麗繁覆的衣裙，身後跟著離得很遠的小心翼翼的宮人和侍衛，她獨自一人，站在修建得很高的觀星臺上看著南朝上元節的漫天焰火，那一日，也恰巧星隕如雨。

萬人之上，尊貴無比的一代女帝，忽然淚流滿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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